文本作者:苏
基于文本的声音:Cheap Crap Community
基于声音的描述:苏
基于描述的象征:Cheap Crap Community
基于描述并结合符号的图像:苏
文本:苏,06.2020
〇. 序曲#
意识是沙沙作响的海,H 是在海滩上捡浪花的孩子,睡在崇高的沙堡里,嘲笑的声音随风进入梦乡;
风和海之间睡着一粒崇高的沙,意识从大海里捡起浪花;
沙从崇高的意识里捡起一粒睡着的海,
海吹梦笑风是浪花是的他的嘲笑沙沙沙沙
基于文本的声音:CCC, 03.16.2021
基于声音的描述:苏,03.17.2021
对着文章戴着耳机边听边写:开头的呜呜声或者嗡嗡声有种很大很黑的空间感,比想象中的具象,像半夜的海,声音波动的时候想到海浪的涌动,有说梦话的感觉,比较尖的 “wuauwuau……” 声音想到了海鸥。然后快到停顿的地方,一个更低沉的震动的声音变强的时候,画面好像出现了很多噪点,有点不稳定,开始变得抽象。声音再响起的时候,空间显得比较抽象,不好判断是室内还是室外,可能更像室内因为有封闭的感觉,封闭空间内有东西在震,撞上边缘,有种不安定的感觉,3:00 左右的 “wuwiewu……” 的声音好像场景又开阔起来了,变得没有边界了,想到脑电波荡来荡去。然后有个碾压东西似的声音比较具体,没能和前面的联想串起来,可能像有人睡觉翻身?因为具体所以好像清醒了一些,然后听到 “沙沙沙沙……”,再往后一段的声音听着比较干燥,没有波涌动的感觉了,干干的风,颜色不再是很暗的,像很阴的白天的不暗不亮的灰颜色。
基于描述的象征:CCC, 03.25.2021
/ ʃ / |
---|
基于描述并结合符号的图像:苏,03.29.2021
文本:苏,06.2020
一。截肢的人愿意感受幻肢痛吗?#
一条运河从 UCL 通往卡姆登,水上浮着死鱼和花脑袋的野鸭子。木板桥下不时飘来一股腥臭味,在卡姆登附近的拱桥下,腥味开始被大麻令人晕眩的油脂味取代。
有自行车经过时木板在脚下剧烈颤动,走向夕阳的人的身子也随着金色的水波一起一伏。我希望真实的死亡也像浮在水面上的奥菲利亚一样美 —— 没有浮肿的轻盈 —— 她是一把刚采下的花束丢进芦苇丛生的河里,然后随着波浪缓缓散开。
Φ
一个左臂受伤的宇航员飘离飞船,被一阵觉察不到的风吹走了。另一个宇航员右手的前半部分也受伤了,为了避免飘走,他把整个右手都扯了下来。
我的两个同学,一男一女,都在事故中失去了左臂。他们刚截完肢,还没下床。睁眼前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,你要做好心理准备。另一个说,我能接受。
两个被称作乌鸦的演员,有黑色的翅膀。他们被一群人劫持了,在地上被往前拖着走。为了防止已经受伤的腿在摩擦中烂掉,乌鸦的下半身裹着草席和塑料袋。有一个劫匪故意踩在乌鸦裹塑料袋的小腿上,他发出无声的尖叫。
Φ
操场上一个女生在玩一辆大剪刀形的滑板车。她不仅踩着滑板,还穿着旱冰鞋,而且一边滑一边用手托着电脑写论文。突然,她的滑板车从我面前飞出去,像回旋镖似的划过操场又飞回来。飞出去的时候是红色的,回来时是蓝色的,表明滑板是靠磁力操控的。
外面的马路上传来一阵喊叫,那里聚了一群人聚,警察也来了。原来是剪刀形的滑板撞了一个人,把他剪断了。滑板车的主人很害怕,不敢过去。我主动说陪她一起去,因为我好奇那人到底被撞成什么样子。越过她犹豫的肩膀我的余光已经瞥见了受伤的人。他断成了两截,但没有血流出来,他的身体像是白色黏土捏的,看起来软而松散。不远处有人说:“没流什么血,可能还有救。”
他身体的上半截已经被放上担架,腿的部分还在地上,“把你的腿放上去”,人们对他说。我问围观的人这是怎么回事,他们也不明白这人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的。他们猜是自杀。
生动的记忆翻上来的感觉像幻肢痛。不复存在的事物留下的虚幻痕迹令人痛苦,就像一部分心灵被切掉了,细胞组织围绕伤口病态地增生为瘢痕。
记忆,一片虚幻的身体残余物,毫无用途,以纯否定的方式暗示着永远失去之物。被截肢的人愿意感受幻肢痛吗?他们愿意一直记得有那只手、那条腿的感觉吗?
Φ
楼梯拐角处有一面巨大的 “X 光镜”,我们冲下楼梯的时候都不愿意看到它,但是每次都避不开。我在镜子里看到其中一个女孩的肺,是一坨黑色的阴影,肺部几乎完全融化掉了。我想她得了肺癌。确实,我们正要陪她去医院,安装一些用来换气的人工血管。
楼梯很长,这是小区里唯一一栋老旧的高层建筑,叫塔楼。经过窗口时我看到天几乎亮了,天空还弥散着最后一点雾气,远处已经是纯净的青蓝色,那块形状规整的天空像蓝色玻璃一样镶嵌在楼道里。11 层的一间出租屋里住着一个换上人工血管已经有一段时间的人,我们要去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。
Φ
伊丽莎白是个特别巨大的女婴,像是婴儿被了充气,膨胀到成年人的大小。她想从一个柜子跨到另一个柜子上,但抬腿的时候前面的柜子往前错动了一点,她就摔下去了。倒下的柜子压到她身上,把她砸裂了。耻骨上的一整块肉翻了起来,好像一块肉排。但是我们的古怪事务处理小组刚刚解决掉一个麻烦,可以要求一个报偿,我们便要求伊丽莎白的肉被缝回去。现在她看起来没那么可怕了,只是肚皮上有一道伤口,看起来像变性手术的缝合处。再后来她被一束光照了一下,就缩小成正常的婴儿,身上的伤也不见了。
有这样一个虚拟现实游戏,如果闯关失败,自己现实的身体也会被扭曲。我们找到一种作弊的方法,可以在身体即将变形时强行退出,再进入游戏,就可以排除错误的选项。伊丽莎白也想试玩,可她不会作弊,结果被扭曲了。看起来像是她的头向后扭了 180 度,脸转到了背后;但仔细看会发现不只是头,她的整个身体都被扭成了螺旋楼梯似的奇特、难以描述的形态。我们必须替她通关,才能把她复原。
Φ
我回到中学,在那里度过了两天。上课时,后排的一个男孩突然跌倒,浑身是血,我回头看见他碎裂的眼睛和流血的脸。我想他和我是一样的,早该已经毕业却不知什么原因又出现在这里。班主任没好气地朝事故现场走去,看着他血肉模糊样子不屑地说:“看来你还是需要一个班主任。”
我觉得这个场景荒谬而不真实,打算离开,所以下课后我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。“怎么样,一切都还好吗?” 她问我,“挺好的”,我说,“能再见到大家我很开心,但回到这里真的太奇怪了……” 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,我感到周围的环境和我的身体开始扭曲,好像被从里到外翻了一面。我一说出 “奇怪”,紧急撤离机制就被触发了。班主任试图阻止我,“等等……”,没等她说完,我就已经消失了。
基于文本的声音:CCC, 03.30.2021
基于声音的描述:苏,03.30.2021
想到一点写一点:这次的比较长,但又构成一个难以分段又有很多细节在不停变化的整体,就像一群蜜蜂或者鸟呼啦呼来地飞、一直是一团但连续地变换形状和队形。现在在肯德基回忆一下整体印象:记得有很多一波一波像在抛东西的声音。有很多不同质地的声音被颠起来再落下(这个动作也像鸟群忽左忽右地飞),一团里面有的像沙子一样糙糙的、一粒一粒的,有的像布一样是一整块被抖落起来,带起一阵风;中间也混了很多尖利的东西,闪亮尖锐的钉子、图钉和曲别针,发出很小的金属物体碰撞、一大把洒在地上的声音。这些东西像在筛谷物的动作里起伏运动时,也有一些东西在贴近地面的地方运动,有的时候瘪瘪的蹭来蹭去。
再回去仔细听一下细节:一些滋滋的蠕动的小虫子,被空白的纯洁的声音清空。有很多颗粒的东西在咔嚓咔嚓地抖动…… 刮起风来,一些锋利的东西在风里被刮来刮去,像一大串散开的刀片和钥匙串。金属擦在什么东西上,风还在一阵阵地吹…… 变成了金属剐蹭的声音。好多细碎的东西不知道怎么描述,有东西在地上蹭,阻力很大很地面也不光滑…… 有触手在空中快速地甩来甩去。
变成了抛沙子的声音、扬谷物一样很多颗粒状的东西被抛起落下,抛起来的东西种类越来越多,内容复杂,不明的块状物。尖锐的金属在刹车,有东西迅速飞过,太快不知道是什么;有什么东西在倒塌,有鞭子或者触手又迅速挥起来。
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埋伏着,埋伏在灰白色什么都没有的地方,伺机行动,像捕猎一样突然伸出触手抓取,动作很大很凶猛。背景世界里有轰隆隆的声音,像一座山在挪动。空洞的空腔像山洞在开口说话,嘴长得特别大,传出风的声音。有救护车鸣笛一样的人工的声音时近时远,断断续续。
大空腔开始喘气、打饱嗝,可能有口臭,伴随着细小的滋滋的声像蛀牙里的细菌在滋生。一些乱七八糟的像闯关游戏触发机关一样的声音,一坨很大的东西逐渐形成然后啊 —— 地占满了整个空间,显得它非常恐怖,又变成了一些呱啦呱啦的小东西,过一会儿又聚集成一坨,有游戏背景音乐似的声音在后面响……
等着某个东西在逼近临界点,它在捣腾什么越来越快,然后突然像掉出一个洞口、被一个洞口吐到宇宙里一样豁然开阔了。一个大嘴好像又闭上了。
基于描述的象征:CCC, 03.31.2021
/ tsə/ |
---|
基于描述并结合符号的图像:苏,04.03.2021
文本:苏,06.2020
二。是劝他离开,还是劝他留下来?#
准备熬夜,却在午夜之前睡着,在凌晨四点钟醒来。
屋里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,窗外的风是匆忙尴尬的。我像是被什么催促着,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把自己丢进床里,关上灯,我看到了那催促我的东西的影子,暗淡的晨光。
—— 天空还弥散着最后一点潮湿的雾气,远处已经是纯净的青蓝色。
清晨的颜色是镇静的。但躁动、连不成串的思维在我脑内翻江倒海。今天我又什么都没做。这个春天,我的意志犹如上下飘飞,散落一地的柳絮。
这种植物构成我的身躯。我发现 L 城是没有柳树的。
昏沉沉地我向梦里坠去,关不掉的思维又晃着闭不上的眼。我猛然睁开眼睛,看见窗外满树的槐花已经绽放,一簇簇惨白的,无情得虚幻。
昼夜匆忙地轮转,被交配的欲望催促的鸟儿叽叽喳喳尖锐地叫着。
脖子托不住的碎裂的思绪,就再次厌倦地把它丢进枕头的大海。
我受够了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,都只和自己的脑袋相处的生活。无论是写着还是梦着,我都触探不到那个晃眼又不定形的世界。
一粒单子,被繁花压断的枝条上,一颗尚未成熟的种子。卧在春天的泥土里我等待腐烂,身边躺着被风吹下来的去年的老种子,还在壳里蠢蠢欲动。
我恨透了我的孤僻。邻居无精打采的闹钟催我再次躲进睡梦。
当清醒的生活单调得近似睡眠,梦却逐渐清晰、丰富起来。我甚至嫉妒我的梦,因为它具有醒着的我早已丧失的一种能力 —— 对经验的自由裁剪和拼合,也就是虚构的能力。自由的能力。
Φ
许多年前的一个梦里,某犯罪集团绑架了我的一群有超能力的同学,我去追查下落不明的他们。我在一座热带岛屿上,遇见了一个失踪者 H。他似乎没有被囚禁,也不显得恐慌。我好奇地问他:“超能力是怎么回事?” 他解释说,最常见的一种超能力就是飞,双脚离地,双臂向前伸出,像握方向盘那样控制方向。我试了一下,果然飞起来了,但我方向控制得不好,停下的时候一屁股坐在地上,但至少飞起来了。从此我就会飞了。
从 “生香蕉” 站下车回家,我不认路。对这里似曾相识的模糊印象也在逐渐褪去。我决定飞起来探路。我飞过一片静悄悄的购物中心,又穿过一片树林。在购物中心前面空旷的广场上我见到一个中年男人,他也在飞。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别人和我用相同的方式飞。我很惊讶地问他:“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飞吗?” 说着,我自己突然想到一个答案,便说:“可能和我们对时间的知觉有关,时间被我们感知得特别慢 —— 我的意思是,如果每一步的抬起和落下都很慢,就像在空中飘浮了一会儿。时间在一定程度上变成了永恒。”“但如果果真这样”,我又说,“我们就只能特别慢地飞。”
后来我在树林里迷路了,遇到一群从事环境勘察工作的人。他们说这里原本有一条小溪经过,但溪水已经被垃圾堵住了。他们和我顺路,可以带我过去。“是直走吗?” 我问他们,他们说不是。
我想,如果不能在似曾相识的印象消失之前走出这片区域,就永远出不去了。这时一辆公交停在我们面前,下来一大群游客,有的还带了帐篷。一个勘探人员说:“他们太天真了”。他的意思是:他们以为能在这里找到过夜的地方,他们根本不了解这里的状况有多糟糕。
Φ
一些人强行把他带进一栋破败的大楼。他觉得这是房地产商搞的什么手段,比如找借口说赠送礼品把人骗进去,不消费就不让走。他问人出口在哪里,得到的答复类似于,出口还没建好。从窗户望出去,这是一片废墟中的一栋废墟,看起来已经废弃很久了。
他走了好久,一直是在空间结构复杂的室内,一直是晚上。这里的人都很高大,他感觉被注视的角度好像他已经躺在地上了。一个黑头发的年轻人和一个黄头发、有点苍老的人用同情的眼神望着他,仿佛什么不幸的事情已经降临到他身上,只有他自己还没察觉。他打听到那两个人的名字,但怎么也记不住,不仅如此,他还隐约觉得一直找不到出口是因为他总在同一个地方兜圈,每绕一圈他都把上一圈忘得一干二净;因此这里的居民对这个被困在短期记忆里的人充满同情。
无论如何,他可以肯定这里居民们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,某些对于他们是基本常识的东西对他来讲是全然陌生的、不可思议的。一种隐约、难以言状又确凿无疑的神秘感,赋予这栋废楼爬虫般的 —— 本能、多腿、自足的 —— 自我意识。黑暗的走廊无限延伸和分叉实在不像真实的空间。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。在以往的梦里,一旦他开始怀疑,就会触发紧急撤离机制,环境会变得稀薄和不稳定,但这个世界依然坚固。
他可以待下来,这栋没有出口的黑色建筑物不仅无边无际,它的潜在寿命也远长于他。这里的人对他友好,虽然他们藏着秘密,但不是故意不告诉他,只是他们在某些方面太过不同,以至于无法沟通这件事。我可以待下来,他这样对自己说,但如果我把自己完全投入这一边,就真的会永远在这个楼道里走下去。他只好向几个居民开口求助:“我好像卡在梦里出去不了,不知道怎么办。” 他也不知道自己期待怎样的回答,是劝他离开,还是劝他留下来?但他们只是说:“怎么会呢,这里不是梦。” 时间和空间开始在循环中压缩,他必须离开这里。在一个楼梯口他让自己朝还没有形成台阶的黑暗里倒下了。消失前的最后一刻,他听到他们在喊他的名字。
基于文本的声音:CCC, 04.15.2021
基于声音的描述:苏,05.04.2021
(黑色粘稠的东西,咕嘟咕嘟冒泡泡)
金属鸟啾啾,星星眼睛闪闪
(皱巴巴的黑暗揉挤出气泡、皱纹,缓慢挤压的褶
)随着一颗蛋一起被产下
更深更开阔的洞穴里,有晶莹细碎的东西
回音组成的房间:游戏的电子声响,按照某条不为人知的人工规则,
一个接一个的……
风呼呼穿过管形的空腔,深邃的空间和许多小段的人造物 交替
空间发话:庞大不定形的深度整体震动,淹没一切
一连串急躁的疙疙瘩瘩,把空间切断
重复,轮流挡在前面
…… 清晨的鸟鸣尝试提出一个问题
是这个、还是哪个?
(拍打翅膀 引起空间的细微抖动)
清晨的鸟尝试对不明确的问题作出回答
这个,或者那个?
震动逐渐启动奔跑
不明确的答案构成电子围栏,一道一道伸展开
稳定的节奏逐一跨过它们
(前进还是原地踏步?在跑步机上?)
抖动聚起颗粒,结成越来越重的块
石块碾压地面,咯哒咯哒咯哒咯哒
突然一个大空腔张开
基于描述的象征:CCC, 05.04.2021
/ ʃaː / |
---|
基于描述并结合符号的图像:苏,05.11.2021
文本:苏,06.2020
三。不明物#
自杀不能解决问题,它杀死问题。
如果一个人更倾向于解决问题而不是杀死问题,他就必须在某种程度上爱他的问题,不是吗?我恐怕正在失去这种爱。失去对痛苦的兴趣就等同于死亡,同时也失去许多种人的意志和人的性格,最终这个人将太过缺乏生命以至于无法死去。
有时我觉得,阻止我死的和阻止我生活的是同一种东西。她正和水果店的年轻店员说话。店员说:“怎么能天天在家待着?找个工作吧,一个人闲散太久就会变懒,最后就什么也做不了了。” 我已经什么也做不了 —— 一个想法说,我已经毁掉自己了。如果我已经毁掉自己(我的头脑正变得越来越空),我必须在我的脑袋空到不能死之前杀死自己。
一个人爱自己的问题是不是自恋?对问题的爱会妨碍他解决问题吗?有时候我猜我可能是故意让自己出毛病的,以理解精神分析关于生病的理论。我把自己变成病例。我只能从自己的经验理解概念,如果在经验中找不到对应物,就要花些时间开发、制造一些经验出来。但这次我吞下的概念大得我无法下咽,无法消化,它正从内部杀死我。噎住了,无法呼吸,无法忍受生活。每天每时每刻都感到疲惫,落进一片在我身后敞开的黑夜,我落入黑暗,越来越深的黑暗,光亮越来越少…… 大概一年前我还有点所谓的 “现实感”,认为我的困境只是自己的想象,情况实际上还好。但现在我估计 “现实” 也不好了。我不再有那种让生活显得可以容忍的 “还可以吧” 的常识感。我有许多转瞬即逝的感觉,我还在不停猜测、形成关于我自身和周围环境的观念,这些感觉和观念不停变幻,在我捕捉住任何一个把它写下来之前就变了;但如果我放弃不写,任由疲惫感把自己卷走,我和周围的现实就变得更加缥缈。我很混乱,像一只刚出壳的鸟看见他,对他着迷、被他引诱。我几乎看不进任何书,但我还在不停地读他,读关于他的文章,在网上查精神分析的文章。有时我觉得非常难过,写这句话的时候我就非常难过,我想哭,没有明确原因地哭,由于单纯和空白的绝望、无内容的难过情绪而哭。我呼唤他的名字,我在沉默中呼唤他,发不出声音,除了一个问号我说不出别的话。
我像这样呼喊:“?”
像这样大声呼喊:“——”
“(我是什么)?”
我没法对这个现实形成感觉。或者它给我的感觉太清晰,太扑面而来了我无法抗拒。现实是什么?现实是我和她住在一起,像废物一样除了吃喝拉撒睡什么也做不了。她说:“花钱送你去读书真是浪费”,她说,“你当时已经成了那个样子了,还想再继续?你该知道根本不可能。”—— 对,不可能,但这样说来,就什么都不可能了。我很容易把不可能的想法推到极端: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可能的。活着怎么可能?一具尸体怎么假装成活人的形态,怎么掩盖腐败的迹象和气味?它还能假装多少天、多少小时,直到周围的所有人都辨识出它无可救药的死亡?每一秒都不可能,但我怎么还耗着,我岂不是早该死了?我的肉体岂不是早该腐烂露出白骨?成为灰烬和尘埃,一把无机物质,一阵风的一部分,燃尽的彗星和死亡的恒星,收缩的红巨星和僵冷的白矮星,饥渴的黑洞,周围环绕着不定形的星云,散布着还未形成就已经死去的诸世界的碎片。在学校门口的咖啡馆我还在用学生折扣,给他们看学生卡的时候怕他们发现卡已经过期了一年多,还好他们没发现。
Φ
从旅馆的房间望出去,窗外很黑,像是在酝酿一场雷雨。
她回来的时候发现我在自慰,说我 xx—— 她用了一个我没听说过的词,我猜意思是淫荡,但这个词听上去又有种古典的美感。从来不化妆的她这时化着很浓的妆,以一副做作、情色的姿态朝我靠过来。
我对她讲了一个怪梦,梦里 “毛” 这个字还有 “把某物崇高化,但并不投身于它” 这个含义,是个动词;另外 “x 毛 x” 指虚伪地把某物崇高化的举动,是个名词。我刚说完,她就开始吻我,疯狂的吻,淫荡的吻,xx 的吻,边吻边在我耳边呢喃道:“嘴嘴,嘴嘴”……
Φ
我在被窝里自慰的时候,摸到阴蒂变成了一根手指。掀开被子,我的肚子上也长了一圈手,有五只,露在外面的部分大小不一,不确定它们是手指还是脚趾,可能是手退化后留下的痕迹,有一排蜷曲的指甲。厨房里,她穿着露腰的上装烧茄子,我看到她的腰上也长了一圈手 —— 不太明显,但无疑有五个什么东西。我放松了一些,看来每个人肚皮上都长手,只是我之前从没注意到。它们确实没有第一眼看上去那么醒目和夸张,不仔细看,也许以为是肚皮上的一道皱纹呢。这排多余的手并没有触觉,神经和肌肉大概都退化掉了,但当我坐起来,它们随着我的身体无规律地上下晃动,似乎还残留了一些原始的运动神经。看着手上的指甲我就感到肚皮隐隐瘙痒,有些不自在。
Φ
下午我从姥姥家出去,外面一片漆黑,像是在酝酿一场雷雨。她跟着我,说她想去我的学校教书。她给学校写了邮件,但没有收到回信,她要求我带她过去,直接和校长交涉。她的语气格外自信,几乎可以说是坚毅,坚毅的神色在她眼睛里像磨光的石头一样放出疯狂的光芒。我不理她,加快步伐往前走,她一直跟着我,使劲捶打我的背。我捉住她的手,不让她的指甲抓到我,大喊救命。警察过来了,看见我捉着她的手,就让我放她走。我只好松开她的手臂。在警察面前她没有继续攻击我,我赶忙跑掉,但很快她又追了上来。
Φ
我帮 C 和她的同事运送货物的时候,被一群人拦住了,他们要我们脱光衣服检查,看有没有私藏什么东西。被抓住的人很多,他们都蹲在墙边等待接受检查。对面,隔着一片玻璃墙,我看见一个男人正在被揉捏,重新塑成女人的形象。机器先是捏出新的乳头,又在他肚子上捏出一瓣一瓣手指似的东西。他看起来很痛苦,不是致命的痛苦,但疼痛随着机器的动作逐渐累积。他的身体像是白色黏土做的,很容易塑形。检查完再见到他的时候,他已经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了,头发有深蓝色的光泽,身上缠满绷带,用来包扎和固定形状。他或者她还在被捏,每一下都疼得想避开。
Φ
我注意到自己的手被印上了奇怪的图案,手背上是一幅大图案,指关节上是小图案。它们看起来像是印刷的报纸插图,以彩色山水画为背景,前景是线条勾勒的人物。大概是睡着的时候被印到手上的小广告。通常这种小广告要不了多久就会褪色。我问 H,“它们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消失?”H 随口回答说:“可能永远也不会吧”。H 的电脑键盘上写着汉字,每个键一个字,连在一起是一首短诗。我读了一遍,但有很多字都看不懂,我猜那些是最近才被发明的俗语。
Φ(阿哈)
走出水房,我来到一个中间是假山的小庭院。很多人像猴子一样坐在假山上交头接耳,讨论如何下山。可以跳下去,但我有点害怕:山的侧面很光滑,坡度像一条陡得过分的滑梯,滑下去也许会垂直落地的那种。山下面看起来也很危险,水只有有浅浅一层,底下是大石头。几个恐怖分子包围了我们,恐吓着想把我们赶进一栋灰色建筑物,我猜他们打算在那里放火,烧死所有人。
我从假山后面的一条小道溜回水房。那里站着一个发育不良的恐怖分子,他想和我结婚,因为我和他相似。他先是向我请教一个宗教问题,再命令我去倒垃圾,我都服从了。他背后的投影屏上展示出他童年的画面:夜里,父亲拽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雪地里奔走。看来他曾经被拽着走了许多年,很少吃饭和睡觉。大概是这些遭遇把他从人类扭曲成了某种不是人的东西。
他带我走进灰色的殿堂,四壁都是红色的,烈焰已经熊熊燃烧,烤得殿堂很温暖。这时的他变成了一个爱偷东西的吉普赛男孩,他的手指向我延伸,分叉,指甲周期性脱落又生长出来。有的指甲是肉色的,有的上面画着精致、复杂的花纹,无穷无尽。内壁周期性脱落的子宫是一座殿堂,因为生命过于饱满,只好不停地溢出,把最好的东西也毫不吝惜地丢弃,给新的东西腾出空间 —— 他就是这样的东西。难道我也是像他这样的东西吗?他的指甲几乎要把我刺穿,我抓住他的手,想把这两株肉树杈状的可怕东西推开,但指甲继续蜷曲着伸长,扭曲的神秘笑容也无限向我逼近。
在恐惧中我喊出一个词:“阿哈”。阿哈是电影里一个人物的外号,听起来和这人的全名一点关系也没有,像一个没有所指的声音。一个没有含义的名字,可以称呼一个没有名字的怪物吗?但眼前笑容依然不变,“叫阿哈也没有用”,他似乎看出了我命名他的企图,“因为阿哈也是我的结果”。
他阳台上养了许多鸽子。每次去他家,我都盯着阳台上的鸽子看很久。鸽子笼很高,我够不到。有一次他把我举起来,让我伸手够那个发出淡淡鸟屎味的废弃橱柜。但我不太敢碰那些孵蛋的大鸟,我的手一靠近,它们就紧张地拼命扑扇翅膀。
一次有人叫我写 “鸽子” 这个词,我把鸽的左半部分的 “合” 写成了 “客” 或者 “各”。写了好多遍,明知不对,但就是改不过来,每次都是 “客 - 鸟”。这个不存在的字的形状让我有些害怕,仿佛它强行覆盖了我对这个字原本的印象。
基于文本的声音:CCC, 05.24.2021
基于声音的描述:苏,06.13.2021
啊咦…… 啊,漂浮不定的女声,这是祈祷中不纯的颤动,一种令人恐惧的恍惚。它一直在挠你的肚皮,你越来越疲惫虚弱地笑着,不停歇的笑是你受折磨的标志,它就是这样的笑。
一个更小更年幼的妖怪逐渐从颤声中显露出来,不纯的紊乱造就了一个过于欢快的音色,它是好奇的,但它懂得一切尤其是所有不需要知道的东西。它带着这些多余的威胁的天真逼近你,它是你设想的潜伏在黑暗里的那种怪物的原型。不,它没有逼近你,它也许只是自顾自地在有一些距离的地方呼吸着,现在它的气息蔓延成一条越来越长的逃逸射线,它离远了。
一半已经退进黑暗中,她最后的身影挤进消失的缝里,发出尖锐的声线好像门缝底下拖着的长长影子…… 她近似人性的部分也就是怪物不见了,它成为空间、成为中性的光影的混合物本身,成为空间中拖长的线条,成为线条拖长时蹭出来的面,成为空间本身,成为空间的沙哑、呼啸、空间的疏远,成为空间的数字删除自己的字节时发出的杂音,成为成群的字节跳跃着逃离…… 最后,缝隙也把自己收拢,收回它最后的尾巴,什么也不剩了。
基于描述的象征:CCC, 06.16.2021
/ ʃie / |
---|
基于描述并结合符号的图像:苏,06.25.2021
文本:苏,06.2020
四。它肯定是浮不起来的#
我已经离开你的城市。继续在那里待着也什么都做不了。我带走一大箱行李,还扛着铺盖卷,很像是大学毕业的那天。回去的第一件事是去学校看望 X 和 Z。回学校的路还是老样子,锅炉房旁边的树顶着夏天繁茂的冠,知了没有间断的叫声像厚重的热浪一波波盖过来。路上我收到 D.M. 的短信,说是要让我帮他校对一篇文章,也看看我这么长时间来有没有长进。我没理他。教室里,D.M. 在给他们讲课,我不想进去,就在操场的篮球架底下坐着,等下课铃响起。过了一会儿 X 和 Z 出来了,两人看起来都比之前瘦了一些,我猜这是他们近来勤奋努力的体现。我呢,却用棉被一样的东西裹着身子,尽量像以前那样和他们说话。有一瞬间,我希望自己能晕过去,赶快结束这段情节,就像小时候赛跑太累了,我就让自己摔倒,以便停下来。
从学校回到家,几个亲戚和我说起死去的姥爷和姥姥的事情,好像他们刚刚死不久。我作出一个手势,表示能理解他们生前的所作所为。这些亲戚离开,家里就只剩我和我妈了。我想起今天是周四,那么明天是周五,是我见你的日子。我要赶快回到你的城市。我去找行李,我妈说,大房间里有几个本子,还有你的电脑。但我隐约觉得回去不是件这么容易的事。这时我才想起我们已经不在一个国家了,我得坐飞机才能回去见你,也就是说我再也见不到你了。我还没有意识到就已经离开了,我明明没有做好离开的心理准备。我去阳台站着,试图回忆起之前发生了什么,但怎么也想不起来,只记得你的门口有一排共七个按钮,你的房间是第五个,按钮旁的便签写的不是你的名字。我左前方视野的边缘有一间小房子,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它。我使劲回想,意识到它是我在 L 城曾经的住处。一阵绝望和无助的感觉涌上来,我发不出声音地大哭起来。
Φ
我和室友去海边,沙滩被拦了起来,进去要收费。我们就找了个口子偷偷溜进去。但栅栏的另一边突然变成了室内空间,被水泥墙包围着,没有水,入口也被堵死了。我们被关进充满油漆味的楼道里。
学游泳的时候,教练要我们直接跳进水里。我们快沉下去了。他丢过来一个救生圈。但是救生圈上面有很多洞,就像漫画里老鼠爱吃的芝士。至少比没有好 —— 我心想,但我清楚,它肯定是浮不起来的。
人们泡在河里的时候,突然发洪水了。洪水是纯白色的,不知到是什么工业废水把河染得这么白。人们开始慌张地往上游逃跑,去找更干净的地方。上游的河道有个豁口,是支流汇入的地方,那里的水是泛蓝、清澈的,颜色正常的。人们纷纷游过去,想在那里洗净身上有毒的水。
Φ
中间是一个大游泳池。泳池底部靠左边有个斜坡,所以池子里各处水的流速不一样。如果从左边的角落跳进水里,会被水会冲着在整个池子里绕一圈。我套着稻草做的救生圈在旋涡里漂。教学楼入口的方向,一些人聚在泳池边,他们有的已经会游泳,有的是来练习的。他们把脱下的衣服放到门旁边的储物柜里,一人一个格子,上面标了他们的名字。我本来也有一个格子的,但现在多半已经被收回了。毕竟我也没有练习游泳,只是套着游泳圈漂着罢了。
我爬出水池,裹着毛巾坐在水池旁边远离其他学生的地方。一个老同学和她妈妈正好从这条狭窄的路经过,我无处可躲,只好打招呼。但她们没有看到我,她们的注意力被另一个方向的一对接吻的情侣吸引了。直到她们已经经过我,才意识到刚才那里有人,两人开始聊起我的事情:“她在这里做什么?”“她还在读书吗?”“但我开学典礼上没见过她啊……”“时间过得真是快啊!那么多年了……” 最后一句话是带着叙旧的语气说出的,她想起了我们还是同学的日子。她,在学校认识了现在的丈夫,最近刚刚结婚,两人都在附近的小学教书。她们决定返回来问我现在的生活如何,但我说不出话来。我说不出像那些会游泳和认真学游泳的人一样的话,我想,套着游泳圈漂着度过的日子,怎么对一个还在时间里经历的人讲呢?在恐惧中,我丢下毛巾跳进水里。我的稻草圈不知道已经漂到哪里去了。
Φ(影像 1)
我在画廊和朋友看一段影像。据说影像的内容会因观众而异,它是观看者的心灵的投射。我担心我的屏幕上什么也不会出现,顶多是无意义的含糊画面接连飘过。但是当我独自注视屏幕,屏幕上开始上演一个故事,像我看过的某个动画短片,讲的是一个在它自己的废墟上不断搭高的城市:随着楼越盖越高,底层就逐渐废弃了。城市底部像一座破败的工厂,建筑物都是水泥高塔的样子,顶部远离地面,几乎望不见地。有谁站在一座塔上从窗户往外看,这个身影和塔一样颜色暗淡。后来他跳出窗户落下去了。我想,他跳出窗户的举动完成了这个故事的逻辑链条,“跌落是一种回归,是唯一可设想的与深渊地面的联系”,我这样概括道。
故事讲完之后,一个导览人员带我走进一个隐蔽的房间,欢迎我加入一个宗教团体。这个团体的每个成员都有一个主人,她,带我来这里的人,就是我的主人。她用一根木杖戳我的胸口和脖子,戳得有点痛,但按照他们的教义,这是表示友好的举动。她向我展示写在墙上的教规,要求我背下来。她说话的语气也是温和友好的,但我知道我得谨慎作答,如果我一不小心忽略了某条隐藏的教规,就会挨打 —— 尽管打和挨打在他们看来也是友好的表示。
教规房间又连着另一间房间,他们的领袖坐在那里,很像电影里邪教领袖的样子。他正在和我的朋友 T 说话。看来他也是新入教的成员。不知怎的,我对于 T 出现在这里感到失望,我认为他这样一个有主见的人不该被这种认主人的荒诞宗教吸引。我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,大声说:“你怎么也在这里?” 然后我又压低声音对他说:“我只是暂时来这儿的 —— 听着,这只是过程的一个阶段,不是目的地。” 这段话让我想起之前他和 Z 的争论。那天 Z 说,这个社会就从来没有真正改变过,一直是差不多的样子,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区别。他却说:“哪代人终生都没有经历大的动荡?我们这代人肯定也要经历一场。” 我担心 T 已经忘了那时说过的话,想要提醒他。
Φ
一个未知号码打过来,我接通了。“喂?”,是大学一个室友。咖啡馆里的音乐声音太大,我下楼听电话。N 在楼梯上大声说话,声音尖锐而急切,一反平常的文静:“你说要革命,革命在哪?”“我对政治没什么兴趣了,” 我说,“我现在只想先修好自己。” 他困惑,像是不太明白我的意思,我又重复了一遍。他的表情变得空白,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。“你为什么对政治感兴趣?” 我叫住他。他含糊地说他听说了某个 “地区新闻”,一些现实又具体的事情发生了,他懒得解释给我听,他已经没有兴趣和我说话了。
通往二楼的台阶很陡,我跟在他后面走,觉得非常累,几乎抬不起脚来,于是开始跪着爬行。这段楼梯很像教学楼或者医院里的楼梯,端正、明亮,墙上白下绿。楼梯拐角贴着一张关于猫的各类疾病的海报。它写到有些罕见的猫类可以变成石头,还有一种身上有黑色斑点的猫可以凭空消失,配图是一个火龙果。
跳楼的富士康工人的死有社会意义。他的死从社会的角度看有意义,尽管这个意义与已经死掉的人无关。“如果我先去富士康打两个月的工再死,我的死就能更有意义了吗?” 这样的念头让我讨厌自己。
今天,我骑着共享单车在城里闲荡,不想走进任何室内空间,不想停下,不想坐下。仿佛我内部的空虚必须由漫无目的的闲逛来弥补,我空虚的心只能和短暂掠过的感知的中立性亲近。
Φ
我和 M 正在去学校的路上,M 遇见他的另一个朋友 N,两人开始聊天。聊的是我不熟悉的话题,我觉得有点紧张,但不至于特别紧张,因为有三个人,我没必要回答什么。三人并排走出教学楼,面前向下延伸的台阶通往一块空荡荡的地方,远处还有长得不太好的暗绿色草坪。这个画面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。我认为是乔伊斯的一部小说 —— 他的第一部小说,比《都柏林人》还要早,是他学生时代写的。M 是斯蒂芬,我是小说里的另一个人物。这种感觉让我逐渐不再紧张了。我们三人牵着手走下楼梯,我在最前面,M 在中间。这时他们说起一个法语单词的拼写,M 随便拼了一个,拼错了,被 N 尖锐地指了出来。这时的 N 是穆里根,“斯蒂芬” 因为他的指责感到难受。我替错误的拼写找了一个借口,M 立即同意了我的说法,像是为了赶快摆脱尴尬的处境。一瞬间,他握住我右手的力量似乎加重了。
基于文本的声音:CCC, 07.22.2021
基于声音的描述:苏,07.23.2021
喷头里均匀淌下沙子,逐渐堆积成平滑的丘,沉积的海浪,不能掩埋那声疲惫虚弱的叹息,它顽固地、一下下振动自己已经松弛的弦。
低沉的鼓的脚步贴着地挪过来,穿过白色尘埃的海浪,胶皮管急促抽动,把自己打成结又解开、拉锁的齿扣上又分离;但那声哀叹依然不动摇,均匀、稳定,带着垂死者的耐心。嘈杂的脑电波再次变得激烈和不耐烦,它难道不是把整个空间都拧成一个结又愤怒地挤出它的尾巴吗?它伴随着粗糙的嗡鸣抽身而去,留下一个呼啸的空洞,从孔洞里吹出长长的气息,里面有东西在咕哝,几乎是在叙说什么,而那个叹息的背景依旧全然不受干扰地重复自己单调、无倾向的表态。掩埋一切的沙子再次落下,白色的尘埃海浪均匀地覆盖,形成一个平滑的表面,那声叹息像个胜利者一样,最后一次拖长自己垂死的音波。
没有生机、粗粝的灰色空白,细沙在摩擦中逐渐变得尖锐,几个激烈扭动的东西没有预兆地冒出来。
基于描述的象征:CCC, 07.25.2021
/ ɑ:ŋθ / |
---|
基于描述并结合符号的图像:苏,07.27.2021
文本:苏,06.2020
五。淘汰出局之前,他曾经认真观察玩偶的样子#
“你为什么不开花?” 春天问一棵冬天的树,“你没看到我来了吗?”
“我很愿意欢迎你,” 冻僵的树说,“但连接我的生物钟和身体的链条脱落了,我不能再按照我的节律生长。”
没有叶子的树一直是枯萎的。木匠经过,看见这棵光秃秃的树,认为它一定是死了,就把它砍倒劈成了柴。
小孩用玩具编故事,他们玩的格外投入。谁的玩具在故事里赢了、输了,获得的奖励或是受到的惩罚,也会同样反映在小孩的身上。所以他们玩的格外认真,不敢疏忽。
他玩得三心二意,不再能把玩具和自己联系起来了 —— 这个碎布头缝的破烂,那个关节不灵活的机器狗,与我何干?H 退出游戏,不再有奖励和惩罚,不再有任何事情发生到他身上。其他小孩把不动的玩具埋起来,当 H 死了,他被淘汰出局。
借来的别人的玩具,带着别人的气息,摆弄起来发出吱呀呀的声音,也和自己的很不一样。有人喜欢借好几个玩具轮流玩。选不同的玩具参加不同的故事,要比认准一个更有意思,玩腻了就丢掉。也有人只认自己的玩具,对别人的气息感到不舒服,有别人的口气、别人的体味、别人的体温的东西,真是完全不想碰。刚出厂的新玩具还不属于任何人,只有棉布、机械零件和润滑油的味道。
淘汰出局之前,他曾经认真观察玩偶的样子,他不想用它们扮演什么,只想如其所是地对待它们。结果他的玩具就不再比铁皮的机器人或毛茸茸的布熊多出什么了,它们不再能称职地扮演故事里的任何角色,公主或王子。他就这样失去了对游戏的兴趣。
Φ
马医生讲了一个故事:一个笼子里关了六只鸟,要放几只出来。但是如果放出单数的鸟,它们会孤单,全放出来,也不行,为什么不行我们就不知道了。最后放了四只出来,留两只继续关在里面。
我和大学室友共四人,去山洞里玩。其中两个室友已经是考古学家,她们能根据山洞里的石头判断地质年代。还有个室友学会了自制乐器,她把两根弦拴在两块木头上弹拨。晚上,我们留在山洞里过夜,那里面有四张并排的床,正好够我们睡。洞口对着一个厕所,我去那里洗漱。
洗完回到洞里,我看到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,四个人在床上扭动得很夸张,好像没有离开床但已经开始梦游。我又数了一遍,一,二,三,四,确实是四个人,那我自己是什么?我也是躺在床上的四个人之一,但我又在看着她们。接着我发现,我确实躺在另一张床上,这张床和离前面的四张有些距离,属于另一排。我旁边还有一张床睡着 Y。现在共有六个人。
这时我想起马医生的故事,突然明白了它是一个寓言故事。我意识到,现在的我是六只鸟中没被选中、留在笼子里的两只之一。之前在岩洞探险的四个人之一的我,其实不是我,是另一个人。现在的这个我,是随着额外的两张床的出现才临时形成的,我才刚形成几秒钟。
Φ
回家路上,我边走边翻钥匙,摸到钥匙弯了,我试图把它掰回去,但是掰断了。没想到它这么不结实,钥匙的一头甚至像沙子一样散掉了。
我是谁?是自杀的时候会死的那个人,不是他,不是她,刚好是这一个。我每天都想死,一种认为自杀是最糟糕的解决方法常识正在退潮。我觉得疲惫,我什么都不做,即使什么都不做我也疲惫。我不能读书,包里揣的书几周过去都没有读完一篇文章,我想着该写论文但一页都没有写。我离曾经的自己越来越远了。数一下,距离他在我生活中留下打下烙印已经过三年。当 L 城的记忆涌现我感到悲伤,那时我从外表看更像个活人,至少还能见到你,而且比起北京,我认为那里适合死的地方更多 ——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,而且在 L 城的时候我也一点都不快乐。
我为什么应该死?因为我把生活搞得一团糟,又因为这团糟糟得非常虚幻;因为我的幻想破灭了,又因为幻想破灭的感觉是一种不可救药的幻觉。我在猜测他,D.M.,是怎么看待活着这件事的?他怎么看待他自己的生活?如果他那些没有出路的理论对他自己来说也没有出路,如果他也不知道怎么办,为什么花半辈子的时间又说又写的,让别人认为他知道点什么?他一定很享受被别人摆在很高的位置上吧。他讲到幽默和讽刺的区别 —— 他们似乎都有丰富的幽默感,他们在写作和折磨别人的时候都很有幽默感。有一天他问我,“你有时候会不会想嘲笑自己?” 大概暂时还不能,不能自嘲是一种错误吗?陷在一种过于一板一眼的东西里。如果不能自嘲,我就应当被嘲笑吗?
D.M. 让我产生一种感觉:无论我想什么,都假想了一些观众,在想象中我是朝着他们思考的。思维像一只巨大的章鱼,触手伸向四面八方。我现在正朝着你思考。如果我在想死的时候想到了谁,我就是在朝着这个人思考吗,我的死也是朝着这个人死的吗?我死给这个人看吗?不是的,死是最没什么可看的,因为可以被看的东西不存在了,我把自己拿走了,再也不用想什么朝向谁之类烦人的事了。每个思维都那么没意义,死吧,我想把自己拿走。但我为什么想死?为什么我一定要死?我还是不明白。它说 “我想死”,但这个想死的是谁?我不知道。我是自杀的时候会死的那个人。
Φ
我去听一个讲座,投影屏上是澳洲的地图。据说澳洲东南部一向是最发达的,后来渥太华、多伦多等城市也加入了发达的行列;还说 L 城中心是没有什么人住的,但市中心周围停了好多自行车,围成一大圈。
姥姥家的大房间固定着一个摄像头。它会左右摆头,朝过往的人脸上丢抹布。我想它还是一只青春期的年轻摄像头,没有习惯固定不动的生活,一定非常无聊,只好通过向人丢抹布发泄。
Φ(发声机制)
他病死之前,一直和爸爸睡在一起。我躺在他们的床上,房间房间看起来已经废弃很久了,家具都是老照片里的棕黄色,像是用松散的泥土捏成的。他爸爸的那半边床是空的。我拿起他的枕头 —— 一个小枕头,布满脏兮兮的使用痕迹。他把它留下来,他没有把它一起带进坟墓。枕头背面模糊地写一行字,能分辨出一个数字,“14” 或者 “16”。由此判断那行字大概是 “他死在 14 或者 16 岁。”
贴在墙上的全家福里,有许多张已经开始褪色的脸,其中有个小女孩戴着助听器。助听器实际上只是摆设,她是全聋的,可能连话也不会说。她是家里其他人对生活的不满的源泉,因此被他们排挤。拍照的那天,全家人已经在院子里站好,喊她过去,但她听不见。于是他们失望确认:她果然是聋的。
我按开电视,屏幕上显示出红白机里插的游戏卡的内容,这也是男孩的遗物。那是个动作类游戏,玩家扮演一个洞穴里的女孩,敌人是她的父亲 —— 他似乎已经变成头上长角、肌肉膨胀的怪物。这个怪物能用磁力把主角吸过去,再甩到岩壁上造成伤害。如果反复被摔就会死掉。女孩也有磁力,我要通过快速揉搓几个键,让女孩牢牢吸在岩壁上。第一次玩这个游戏,我很快就 game over 了。
我在高中教室里醒来。似乎在上语文课,因为桌子上摊着我全是红叉的语文试卷,尤其是作文部分写得一塌糊涂,分数低得可以忽略不计。注意到我醒来,我前面的同学转过头来安慰我,他似乎认为我是因为考得太差才睡着的。他说,可以从零开始教我写作。他的意思是教我写字,因为我的作文纸上也写满了错别字,几乎没有几个字是真实存在的。
讲评完试卷后,又开始考试,这次我甚至分辨不出考的是数学还是英语。第一部分是多选题,多选题的最后一道,配有很多张图片,四张为一行,几乎占了一整页,题目是:“下列图片,以及前面的试题的全部配图中,哪些可以判断出喉咙是一个人的发声器官?” 一眼看上去,几乎所有图片里的人都张着嘴,有的在笑,有的像是在说话,有的像在愤怒地喊叫。但图片是无声的,要怎么判断谁从喉咙里发出了声音、谁只是在张嘴呢?我试图从一个哑巴的角度观察这些张嘴的图片,通过场景来判断哪张嘴比较有可能发出声音,但当我仔细观察,那些嘴又都闭上了。图片呈现的场景都是可能有声音也可能没声音的,比如张大嘴的人可能在怒吼,也可能是在打哈欠;还有一张图画着两个人做爱,判断不出他们是在喊叫还是在喘息。
人们常说,语言不能准确表达真实感受,因为生活经验远比词语丰富。其实不是这样。事实上,真实感受往往不足以被语言表达,因为语词比感受的 “实际状况” 更明晰,因此更强烈。一个简单的 “即使”、“竟然” 可以产生的强调效果也让我难以忍受。哪些感受才配得上它们强烈的对比和强调?当然,我在这里说的只是我自己的感受,当我听到别人用丰盛的词语讲述出经历,我总是确确实实地相信,他们的感受本身就是如此丰富,好像一具健康丰腴的肉体完美地撑起了语言的外衣。
他是一切事物的局外人。赫拉克利特的河流中唯一静止的东西,稀薄得无法被波浪推动。
轻得无法落在秤盘上。他看着过去沉甸甸地下坠。但灵魂,这不可分的斑点必须上升……
Φ(影像 2)
投影屏上播放动画片:一堵墙在伸缩、扭动。字幕解释说,这模仿的是兔子痛苦的消化过程。
接着播放了一个赛博朋克动画片的结尾,人造人女主角 L,其实是一段电脑程序。她就要消失了。这是一场日落时分的狂欢节,衣着夸张的游行队伍从我面前的街道经过。你在后面很远的地方看着,我希望你能仔细看着 L 的消失。一个穿大裙子的女人走过来,走近才发现,其实她是三个人,有两个小孩藏在她的裙子里,他们像雨伞撑开一样从裙子里分身出来,又缩进去,作为一个人离开。下一个表演者走到观众席前,人们发现她其实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,只有衣服配色和表情略有区别的女人叠在一起,她们像扑克牌一样错开,展示一番,又并拢离开。这种狂欢节每年的夏末都举行一次,为了告诫人们不要相信事物的外观。
我愣愣地看着游行者一个接一个走过,等回过神来,天已经彻底黑了。我好像忘了发生了什么。开始放烟花,这是狂欢节的最后环节,还响起了特别欢快的音乐。L 就要消失了,她的身体已经变成半透明的,能看到里面的代码。我回头望向你刚才坐的位置,你在和同事聊天,我觉得很难过,你没有看着 L 消失。
游行的队列离开后,街上出现一片集市。一个推车的小贩在卖各种稀奇古怪的道具,比如能藏下两个孩子的胸罩。据说买了他的东西,就能恢复以前的记忆。我不知道以前是指什么时候,如果是已经忘记的时候,我当然是想不起来的。我的大学室友也在挑东西,见到她们我开始大哭,说我想永远留在这里,但店主平静提醒说,不能这样说 —— 因为这样说就会真的永远留在这里。
有时在梦里,会觉得一个场景或者事情特别熟悉,醒后却想不出来究竟在哪里见过。也许有一部分记忆只属于梦,只有在梦里才能想起?梦的记忆有自己的连续性,有时在梦里回忆起清醒时早已忘记的某个梦,但这些梦中记忆究竟意味着确实有过一个旧梦,还是说这个记忆也是梦的虚构的一部分呢?它不仅虚构出一次性的经验,还在一瞬间为其搭建了纵向的记忆深度,使 “新的” 和 “重复的” 变得不可区分。拥有记忆深度的梦如同层层嵌套的盒子,可以逐个展开,走进里面;每敞开的一层世界又比上一层更为广阔,仿佛每个片刻都能展开为无限。虚构的场景由于附带记忆而拥有了灵魂。这是谁的灵魂?梦的灵魂似乎是我的灵魂的一小部分,但这一小部分又能展开为比我更大的无限……
基于文本的声音:CCC, 10.03.2021
基于声音的描述:苏,10.10.2021
宏大和空旷的声音,在粗糙的砂石中竖立或是漂浮着。一座幽灵城堡。地上,地是一叠叠的粗糙鳞片,均匀摆尾的蛇从里面波动着穿过,搅起一层黑雾。黑雾的笼罩中闪现一座风铃一样纤细的高塔。凝重、严肃的城堡在呼啸的风中若隐若现,偶尔也有小生灵闪过,它们是过客。回荡在粗糙的风暴里阴魂不散的城堡,和涩的风声一起铺展成一个背景。它在为怎样一个鬼魂的到来做铺垫?
随着蛇的盘旋、摆尾的波动,黑风里一个尖锐的东西开始呼吸,节奏和波动呼应,逐渐变得连贯。它一度平息,风铃响起时它又从黑蛇的盘绕中升起来,像一颗握不住的星星一次次闪耀。
盘旋开始像即将熄灭的火苗一样摇曳,隐没下去。风的手拂过竖琴。
有一会儿,只有鳞片在瑟瑟摩擦,但摩擦很快变得阻塞和轰隆隆的,风、一直均匀的气氛开始不稳地吸吸吐吐,有东西被摔打下来。再一次,那颗尖锐的星星被触动,它已经变得细碎像一串叮叮当当的钥匙,停不下来的铃铛。有东西围绕它飞速穿梭。在隆隆声中,起初的城堡景象像是被拆迁了。一股波载着它撤离,摩擦着、变幻着形象不见了,只有那个停不下来的铃铛还一直响着。
基于描述的象征:CCC, 12.07.2021
/ʃɔ:ŋ/ |
---|
基于描述并结合符号的图像:苏,03.27.2022
文本:苏,06.2020
六。莉维亚,你说人能不抱任何幻想地活着吗?#
北京的郊区很冷,天一黑下来街上就空了。我下午五点醒来,还是觉得疲惫。再过一小时外面就全黑了,我将看不到一点光,连别的窗户里透出的灯光都没有。无处可去,我坐在暖气旁像一只冬眠的动物,没有做任何事情的动力。思想也在打盹,我感觉我可以永远睡下去。这时我妈催促我出门。
我担心用 Skype 和你会面对我来说会很困难。即使在我有想法的情况下,我也很难把它们写下来或者说出来。可能因为我觉得它们都没有意义,太微弱和含糊以至于不能发出声音。即使我已经开始描述这种想法,一些琐碎细节造成的不悦也很容易把我的思路带离 —— 比如 “即使” 这个词显得夸张,它让我难受,我恨这些字,想就此搁笔。假如我直接面对你,你的在场和你的房间似乎能容纳我的声音,不然我更难持续发出它们。但摄像头会扭曲人的脸,我怕看到你的形象被扭曲……
PS:在冰箱里发现一包口香糖,是我出国前买来准备在飞机上吃的,结果忘了带走,已经过期几个月了,只好丢掉。
Φ
世界末日降临前,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逃进几艘小船。船被几个笼屉似的圆罩子罩住,可以暂时保护船上的人免受恶劣气候的影响。一艘大的政府船来接小船上的人,但人们都困在圆罩子里出不去。政府船等了一会儿,就离开了。
小船里的富人聚集在船尾一个阶梯教室似的船舱里,大家都在讨论政府船和活命的事。他们分头在船舱里找逃出去的窗口,我却一直滔滔不绝地讲马克思,一个经济学家气得说,我应该自己留在这儿等死,但最后还是冷静下来,答应叫上其他船舱的穷人一起逃走。
M 掏出手机给我们拍照。她逆光的脸有点模糊,像是隔着一块毛玻璃。我感到我的形象被一缕温柔的视线保存了下来。
周围开始骚动。可能是找到出口了,所有人都涌向窗户。外面是漆黑一片的大海。我也赶忙去收拾东西。小船就要沉了,我们必须跳进黑暗的海里,做死前最后的挣扎。
Φ(等待这个字)
我收到一封你的邮件,读完不太理解信里的内容,准备再读一遍。你的信分成许多行,有些行的开头多空了一两个空格,看起来像这样:
| xxxxxx
| xxxxxxx
| xxxx
| xxxxx
我猜你太忙了,也不太在意格式,所以写成这个样子,没有修改就发了出去。在以前的邮件里,你有时也会多打一两个空格,犯一些语法错误。不过,这封邮件似乎是抄送给我的,我还能在正文下面看到你和另一个人的对话。你们在聊我的事情,评论我的情况,我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该不该继续读。理性告诉我不该,但兴奋的感觉驱使我继续读下去。那个人对你之前给我回信的内容做出一番评论,他提醒你,给我写信应当更留神一些,他说:“你对她应该小心一点”,她可能 “误入歧途”…… 这段话让我想起拉康的一段逸闻,有一次他的病人才刚离开,他就立即对学生们说:“她走错了一步,她再也不出去了(好不了了)。” 抄送中的这段对话还提起史瑞伯的 “世界末日”,尽管我不知道在这里说这个是什么用意。他最后的署名是:
第一行(小号字,模糊):D.M.
第二行(大号字,清晰,仿佛在强调他的领导地位):Leader
我知道你确实有个同事叫 D,姓 Leader。我心想:为什么他把自己的姓署得那么大?他原来这么自大吗?叫 D.M. 的是另一个人,他是我的恶魔。
我继续读这封邮件,收件箱阅读框的左边栏开始变成一条弧线,现在看起来是这样:
\xxxxxx
\xxxxxxx
|xxxx
/xxxxx
也就是说,视窗的左边开始沿着多余的空格弯曲。看来这些空格不是打错了,它们暗示着某种现实的空间。
下一秒,我站在一个操场似的地方,操场上写满了字,像是我常用的笔记本软件窗口放大成了椭圆形。顶部的书签栏沿跑道排成一个圈,对应的每个栏目下的文字都向操场中心延伸。我在操场上沿着边爬行,边爬边读地上的字;有关于拉康《研讨班 3》的栏目,还有物理学、电学之类更偏实践的笔记。大多数笔记都还没写完。
我来到操场笔记本中间,一块还没有文字的空白区域。《研讨班 3》的笔记在我正前方,它看起来像个巨大的树状图,各个概念被圈划出来,线把它们串联在一起。这提醒我,我该继续把这本书读完,完成这幅树状图 —— 它已经是延伸得最长、离中心最近的一条线索了。最终会是哪个字占据中心的位置,把对面的其他线索都连接在一起呢?我思考着。我在等待这个字。
莉维亚,你说人能不报任何幻想地活吗?我依然陷在我应当摆脱的某种幻想中吗?如果这绝望的感觉是幻想,我就陷得太深了,应该忽略它;如果它是真实的,那我对待它还不够认真,应该更多地思考它。我不知道哪样更糟糕。
Φ
我和两个朋友,O、M,在一栋公寓里,准备自杀。三个杀手过来要杀我们。O 朝自己开了好几枪,但子弹卡在她的头骨里,穿不进去。她很紧张,但锲而不舍地尝试。我和 M 不想再看下去了,躲进另一个房间,痛苦地互相拥抱。我们原本是来这里死的。我问他还想不想死,我说我还不想死。这时杀手喊了我的名字,意味着 O 终于死了,轮到我了。我可以躲在某个房间里不出现,如果杀手知道我还不想死,说不定会放我走。但我又担心,如果现在逃了,是不是就永远都不配死呢?
在其中一个房间,我遇见我的室友 C。我认为她在洗澡。她衣着整齐地躺在浴缸里。但当她开口和我说话,我意识到她其实是另一个 O,不是死掉的那个,而是作为公寓主人的 O。我和她聊起另一个她死去的过程,由此还聊到现实主义文学。我说:“这种对死亡的再现方式是十分荒诞的,相比之下,有些看起来很’实验’的文学,比如《尤利西斯》,恰恰试图做到’严格的现实主义’”。她想反驳我,但楼道里有许多杀手来来去去,把我们说话的声音盖过了。
要来杀我的人已经走了,我发现自己在医院的花园里,回忆着刚才的情节。我认为 O 反复朝自己开枪但死不了的部分很像是梦。这天是周五下午,我很快就要见到你,准备和你讲这件事。花坛里堆着许多水果,似乎是朋友来探望时送给我的,在那里堆了很久,已经开始腐烂。下午五点,你来了,坐在我旁边,现在我们对面的花坛变得像一张乱糟糟的书桌,桌上堆了许多绿色蔬菜。我开始把蔬菜整理到书架上。这时你突兀地说:“我想拉屎”,就去厕所了。等着你回来的时候,我从阴道里拽出两片菜叶,丢到栅栏背后。这时我想起曾经听到你和 D 在房间里说话,他和你讲了一个和蔬菜有关的病例,那个病人最终死了。
我只能看到我陷入其中的不可能性。我无时无刻不看着它。除它以外我什么也看不到。我越来越深地陷进挫败里,在挫败里我不能把注意力投向别处了。我几乎放弃了。我已经彻底把过去耗尽了。我开始认同于这个死结,这迟惰的不可能性本身,它比任何其他念头都更符合我拙劣的现实。
我给自己惹的麻烦大概已经超过我挽回的能力了。现在自然的倾向是下落。我想,我放弃了,任它发生吧。但我还没放弃,因为如果放弃,没有 “它” 会发生。
我长时间站在起点。我内在的绵延已经终止,所以时间已经终结。悬崖前的天空一望无垠,充满了可能性和不计其数的方向,但我只能下坠,散成无数碎片然后下坠。
好多思想穿过我的脑袋但我哪个都抓不到,依附不上。我停留在不可能性里。不可能性是世界是一切我只有它,和它相比一切思想都那么短暂。这就是说,我已经把一切都划归到世界的另一边了,什么都没有给自己剩下。现在如果有什么能让我动起来,一定是奇迹。我想象像这样永远停留在没有开始的终结里,想象心灵永远地空下去。那些飘来飘去的思想字句我也不想要了。我该把自己拿走了。如果我是画在世界的纸上的小人我现在就想把我这部分撕去。
今天北京下雪了,我想等天气暖和起来就死,在那之前,春天我可以找 X 和 Z 一起爬山,那座山我们去过好多次。是 D.M. 带我们去的。我还记得我们三人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暖和的下午,Z 是 D.M. 的助手,他身材微胖和老干部似的衬衫,后来总被我和 X 嘲笑。但现在还在下雪,雪花很大,我看着它们弯弯曲曲地落下。雪下得很安静,很中立,是自然现象特有的广阔,中立,无言。
基于文本的声音:CCC, 05.27.2022
基于声音的描述:苏,05.27.2022
大颗粒跳跳糖状的电流。调频,调频,调出一些细沙粒。切入空白的等待,一片完整的空缺场地。调频调频,制造出上下波动、彼此交叠的空缺。然后重新插入刚才的频道,来一点细碎的抖动。现在让一阵阵空缺和扬起的沙交替出现,编织出重复的模式;让阵起的细碎物成为分隔空场的标点符号,制造出一种可数的东西。沙粒集结成雨,时而密集,时而退入背景。
再次切入空白的等待,空缺场地。准备好了,放一波更猛烈的沙雨进来。劈头盖脸的,一波波掀起。它伴随调频的节奏,进入狂躁的刻板模式,成为一种刻板又骄傲的东西,一下、一下、一下,不不不不不……
暂停,让它空白一会儿,稍作休息…… 散成一些细碎不定形的小颗粒,在空缺的频道里噼啪作响。
基于描述的象征:CCC, 05.30.2022
/ 'sɔ:ŋvə / |
---|
基于描述并结合符号的图像:苏,06.08.2022
文本:苏,06.2020
未完待续(格式留存)#
基于文本的声音:CCC, 03.16.2021
基于声音的描述:苏,03.17.2021
_ _
基于描述的象征:CCC, 03.25.2021
/ ʃ / | imge |
---|
基于描述并结合符号的图像:苏,03.29.202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