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#
没真正进来之前就离开了。表情好像刚刚经过了一团紧张而敏感多变的云,一沾染他就几近爆炸。
有些云存在便是要落泪的,有些云存在,是自斥的,便是要爆炸的。爆炸如同真理一般存在在每一个时刻,覆盖掉了时间,显得与自身毫无关联。我躺在地上抽搐,有东西轻轻弯腰把我捡了起来。我知道那东西动念的时刻。由于脆弱不堪,防备无从建立。一种被全然地占有和温柔的注视。是我需要它,而不是它需要我。阴谋论式的自我驱逐闪现在我身上每一处。
不受控的观察者在恐慌中坐怀不乱。它说:这是早已被预告了的。你远远不够与它平衡地注视。
今#
天的山显得有些冷峻的蓝。或许我错了,或许未必完全是错的,保有一部分正确的地方,投影。
躲进去。
在投影里投下我的影。
通常我以为影子是没有影子的,但在这蓝的衬托下,一层层影子的淡去在暗影中,摇晃。
边缘显得有些灼热,仿佛在空间某处摩擦久了,变得平削,如黑夜中微风里荡漾的缕缕湖面,波纹泛着红。
我并没有特别的地方要去,只是平庸地走着。躲进日常之流。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要留意的东西。经过一些村庄,和人平淡地交谈,偷听一些当地的词,坐一坐遇到的沙发。
不#
需要你的爱和分享
日和野草自成一系
光说要来探你的监
你却瞎了
看不见空气里荡漾起伏的灰尘
这有什么好处呢
那#
个僧侣好像是从地上长出来的,手背上的汗毛在风中微微颤抖。他感觉自己面前的不是一只动物而是一棵植物。僧侣笼罩着他和脚下的这寸土地。他垂下头来,把所有的愤怒都塞进静默,送去脚掌心与地的接触面。不安的被抽空了,剩下的只是形状滞留在空气里。
从#
南边坐火车到北边,整个岛屿都在下雨。北边更甚,下到公交站的顶棚也挡不住雨,路上有小蛇在游泳,走在水里浅浅深深看不见脚底踩的是什么。带出门的伞坏了修不好,住的人家里借了把蓝色小伞,只够挡住头。眼镜上也全是水滴看不见天黑后的路。还好没带手机,带了都得挂。记得白色的庙就可以到住的地方。第二天把湿衣服洗了,趁太阳晾了没过二十分钟又唰地下起雨来。
我#
们会有多慢呢
你总梦见来不及
老菜刀上一个豁
彻底钝在了那里
不#
被灵魂经过的身体,坐在耆那教堂外的方形广场石凳上,清晨的阳光从只有二三十米高的灰色建筑身后射出来。他坐的长凳在阴影之中,边上一条断了尾巴的黄狗则懒洋洋的趴在晒到一点点阳光的石凳上。它熟悉这里。
苍蝇落在不可触碰者的手背。
具象的人身着白衣,进入他们精雕细作的圣殿。
他的视线跟随着天上的雀、鸦,和低空轰鸣的飞机游荡,仿佛自己是它们遗漏的同伴。
坠落世间,成了什么都不拥有的躯体。
天#
冷的时候,会想起我们在夏夜蝉鸣中云雨。远古神拿自己睫毛,做成扫帚扫去原罪之魅。沙沙沙你听见了吗,沙沙沙。他会理解你,像我理解我的暗影。它投在神杀戮的地方,乌鸦腾空而起、蚁群四散流出,追随者,我只是其中的一个。
鼻#
子里面好黏稠!外面倒是干的。脑子里一片浆糊,这么热的天为什么要醒来?醒来是一片浆糊,像梦做着做着突然产生了错觉,凝固…… 想把路过的每个字都大写,写大!不然就在这浆糊里颤颤巍巍地扭着屁股走,随时随地摔下去… 或者在一片拥挤中,迷惑地蒸腾掉!
天#
啊,为什么总会迷惑… 不是应该蹲在梦里闪闪发光吗…milky way… 怎么变成了一坨… 光… 好多光… 好亮… 陷在光里的一坨浆糊… 睁开眼睛… 迅速坍塌… 拉上窗帘,快!枕头我的太阳,瞧我这凉席上滚烫的身体,松软温驯的你帮我一下!来,掀起那浆糊的一角,抖一抖,丢进黑暗吧!
宇#
宙的私生子,我的爱人,功能和欲望的矛盾产生狂风骤雨… 脖子酸痛,你睡落枕了吗?睡着的时候你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吗?羽毛球在空中飞来飞去,轻飘的羽毛绕成一叠就可以被击打… 你扭动你落枕的脖子盯着被击打的羽毛,此时连风都无法让你怀疑了吗。
在#
浆糊中艰难地起身,浑身裹着白色的液体,像纯洁的天使,像陪士兵服完役的妓女。这刻也许是最重要的一刻,因为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下来。被更刺眼的光包围,影子踟蹰地消失了… 我,睡梦的结晶,带着原罪的畸形生灵,将在今天开始带着无知和情感死去…
有#
个只会哭的人 他有把刻刀 他把它藏进梦里 可是每次要用都会醒 醒了就哭 好痛苦
那#
个巫师一辈子都在巨大厂房的电梯里上上下下,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个故事:皇帝特地找了第六匹马,给那个多出来一条尾巴的女人。
所#
有的事情都和这个季节一样自然地来了,落入冰点。可惜没有机会在画面之外观赏,不然也许能看见阴影在暗处泛着红,像是随时都要忍住不涌出来。
感#
到愧疚,怀疑中我没有付出过一丁点儿真实的情感,却又好像付出了所有。我忏悔,因为对答案的迫切,使我饥渴地追寻那不属于我的问题。每一个当下都被我彻底错过与遗忘。甚至没有说再见。怎么会说再见呢?当对离开一无所知的时候?
“#
关系要明确”
“景色要绚烂”
“抽象和具象要此起彼伏”
“关系就是景色”
门口的男人和女人在用很短的句子聊天,让人浮想联翩,但无法进入到具体的事务当中,缺乏了所有的东西。我并不想表态,判定它是无聊或没什么意义,这只是其中一小段,现在就做决定未免太慌张。
外面是阴森的蓝色,村子上空笼罩着一层层迷雾,男人的胸腔、女人的胸脯上上下下地胀动,我看见蓝色的潮气如毒蛇般进入他们的身体,在里面窜动时留下踪迹,成为体内凶猛的纹身。
父亲在看电视,这个机器帮助他进入睡眠已经几十年了。它念新闻、放电视剧、天气预报,有着丰富的道德内容,网罗社会正义和丑恶,但父亲闭上眼睛,一切就失去了,除了梦境以外,他没法取得任何联系。我不知道是否在梦里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正义,也不知道那些用电发出来的声音在父亲脑海里是否无法成像,听说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毛病。
一两年前我在外地时,他来找我。我们约在一个陌生的地方,到处都是呼啸的高架、玻璃外墙的高楼大厦,没有饭店、小卖部。我们不停地走着,迷路了。他说,妈妈把卧室的电视拔了,他只好去客厅睡觉,他俩这样已经好几个月,语气里好像丧失了拥有一件贵重的宝贝的权利,懊恼、充满怨恨。过了会儿,又好像要捡回来什么似的说,你妈其实很伟大。周围的大厦用一种冰冷的语速在飞快向上生长,直挺挺地插进天堂。我认识一个教授,我说,他老婆日本的,两个人都是分房睡,这没什么的。他点点头,又说,你姑妈可不这么说,她知道这事的时候都跳起来了。
姑妈?那个夜晚在高速公路边上的森林里,她把我和妈妈关在木屋,炉子里生了火,屋子里亮堂堂的。姑妈把妈妈摁在长长的木桌上,绑起来打算烧了她,我不停地尖叫,和她拉扯,抢下一把淌血的刀割断绳子救了妈妈,把她和木屋留在身后放了把火跑了,这个魔鬼一样的女人早已在我小时候的梦里死去。遥远的梦境真实得像发生过的记忆,杀人的罪行如此滚烫,我被一阵浓烟呛住,胸部通不过一丝气体。30 秒,我蹲下来,抓开自己的薄薄的衣服领子,袒胸露乳躺倒在潮气满溢的高速公路上,使劲做出呼吸的动作,绝望让我一瞬间想到死,这想法懦弱可笑,在对自己的鄙视里我放松下来。一丝,一丝,再一丝。毒蛇慢慢穿过了我的口腔,胸腔,腹腔,盆腔。节奏,对,节奏。好。随着蓝色的针扎的笔迹,这支舞跳完了。
该扶我的人,自己迷失了,他在找路口出去,离开这个鬼地方。
我#
想我总需要写下来,否则经历的一切会像从前的事一样,变成一具散着恶臭的腐尸,在每一天的清晨洗劫我的每一份重新开始,在每一天的夜晚洗劫我的每一份落幕。
在经历之中无法表达的,在经历之后仍然无法表达。找出一些字句,绕着这团无法表达的东西转啊转,试着靠近,试着体贴,试着理解。“你的思路到哪儿了?我跟不上你了。这让我害怕。” 有人在我耳边说,是我熟悉的人,是重要的人。我到哪儿了?是一个新的地方,从没有来过,但是有一些印象,好像曾隔着玻璃,看过这里的模型。玻璃,对,玻璃,冷冷的,似乎从外面看得清一些表征,但听不见,感受不到。现在我在这里面了,仿佛有巨大的海浪在体内翻滚,无时无刻地想要从眼眶涌出来。没有思路,没有逻辑,情感没有意义的蛮荒之地。我听见很多人在说话,一句一句地。我记得从开始的时候我就直接来了这里。本该参与的,和他们一起说点什么,让一切变得好那么一点点,却什么都说不出来。有人在喊我,有人在关心我,有人在看着我,有人在轻轻摸我,有人抱住了我。我回应了其中一个人,我笑了,似乎觉得笑,能让他宽慰一些。所有人都哭了。从开始的时候,我就不想在这里,外面飘着的每一个声音,都在试图缝补,一针下去,却划开了更多,袒出了里面的嫩肉。我口口声声要真实,也以为自己活在真实之中的,在真正的真实要脱裤子之前却落荒而逃,跑来了这里。在这里,似乎不会那么害怕了,尽管我看见她在颤抖,想要去帮她,想起她刚刚问我,你怎么了。我没有答案。够不到她了。有人很执着地想要修补这一切,为什么要修补呢?为了平静啊。平静。平静。平静。海浪变成湖水。
我记得我告诉过自己要离开的,我也告诉了重要的人,我需要去专注于解决那具腐尸。实际上我没有靠自己独自做到,现在,我已经在另一处了。也不知道和腐尸有没有关系。但这里让我觉得更痛,更孤独,这里很糟糕,同时又更安全。
下雪了,对于南方长大的我,触碰雪意味着单纯的快乐。这场雪却下进了我的心,覆盖住了许多,杂七杂八的,好像一下都被概括了,记得和不记得的,重要的和不重要的,香的和臭的,一起冻起来,剩下的是继续活着。
如#
何承受自己的迷失?在寻找或不寻找里,这都是要面对的事情。我像掉过崖的小鹿一样恐惧。
痛的分量吃撑了。还是止不住寻找的动作,也无法问出这真的有意义吗?这样徒劳的问题。
老人唱起歌。声音像细细悠长缠绕的藤蔓,将回忆和寻觅紧紧联系在一起。
想起我的爷爷,想念他,以致于此刻必须要说出来,说出来,说出来,但失去了对象。
你的脑子,模糊、浓烈。
不要形成字句,不要形成。
线条、图案、未知、停顿、迷惑、怀疑。
继续停顿。
停止吗?
愿意。
我愿意。
生活在未形成之中。
边缘之下。
驱逐生活,也将自己从生活驱逐出去。
“你们先进去吧”。
房#
间里黑色的窗帘没有挂好,连接轨道的部分掉下了三分之一,晃晃荡荡中它听见呼呼的风声,像受伤的鸟儿扇不动翅膀,垂特别低的那三分之一无法抗拒重力带来的压迫,顶端发出塑料与金属相碰撞的声音,和清冷的天色比起来,这声音有点过于浑浊,但过渡的地方逐渐缓慢地耸起规律的褶皱,时不时微微掀开了一点窗外的景色,一棵在冬天丧失了所有的绿叶和果实的柿子树,和银色冰冷的栏杆。
她抱着腿坐在纯白色床单中间,盯着一闪一闪而过的景色,那光秃秃的枝干,失去叶子的它们不再拥有夏天微风拂过的灵动,也不再有红彤彤的柿子占据枝头威风八面,而仿佛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,兀自脆生生地颤抖着。
在一种奇怪的迟钝的频率里,她的躯体微微摇晃,并且伸出冰冷的手指脱掉袜子、项圈,窗帘仍旧摆脱不了向下垂去的障碍,像忍不住困意的眼睑缓慢露出一点眼白,又无法自控地缓缓停滞下来。灰色的睡衣和内裤也逐渐褪去。在湿冷的微风里她慢慢地展开一场赤裸的、原始的旅行,目的地在迷雾的颤栗中逐渐明晰。
开始有细小的秃枝爬上布满灰尘的窗台,伸进来,一点一点,像是努力去够什么东西却够不着的样子,一点一点,带着晦涩的躯干,怀着极度的饥渴。她在房间的最深处,突然抬起头看见了这些不速之客。虽然秃枝这时候停止了前进,犹如被发现的小偷猝不及防地卡在了尴尬的时刻。1 秒、2 秒、3 秒、3 又 1/3 秒、4 又 1/2 秒、5 秒、7 秒,时间摇摇欲坠,颤栗的频率渐渐重合,迷雾中的生灵 —— 她、她的睫毛、指尖、扭动的脚踝和褪了色的脚趾指甲、秃枝、枝干上凌厉的洞眼及其细枝末节,意外地获得了一致的生命。瞬间,半透明的液体从凝固到解放,向一个主体流向另一个主体。
她兴奋地张开双臂迎接这些在此时和她共享同一灵魂的器官,秃枝睁开双眼,看到了焦点,激动地加速前进。头上尖端的部分疾速靠近她伸出的指尖,朝着熏黄的指甲盖、嵌满灰尘和泥土的指甲缝直直插去。
钻心的刺痛在细枝延伸到手掌时才发生,风用力把更多更粗的秃枝推向膨胀的窗帘,加入了这场盛宴。它们 —— 风和她,一起从大喊变成嚎叫的兽,嗷呜 —— 嗷呜 —— 嗷呜 ——,随着树枝通过她的手臂、脖颈,往不同方向蔓延开来。痛感如海浪般层层叠叠地打来、汇合、积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迸发,集聚起来疯狂地把两个主体交织融合,不留一丝缝隙。半透明的液体渗透了她的血管,细胞像一盏盏黑暗里明晃晃的灯四处忙碌着重新构造。
突然一截绿色的芽儿从她网状的神经末梢长了出来,一切就只好怅然、散漫地消失了。